弘道 2007 年第 4 期 / 總第 33 期28
道教論壇
葛洪 思想及其
在生命涵養中的意義
曾 勇 江西師範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葛洪生活的兩晉之際,「天下多
故」,社會動亂,戰爭頻仍,「名士
少有全者」。嚴酷的生存現實,激發
人們對生命存在及其價值作出深入的考
量。大多數知識份子的精神支柱——儒
家道統淪喪難續,「修齊治平」的人
生模式難得展開,個體生命到底該何去
何從,這是時代賦予的人生難題,也是
葛洪不容迴避的生命學問。他從生命的
本原、生命的呈現及生命的指歸等層面
作出了思考,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並身
體力行自己的人生哲學。葛洪人生哲學
的一大特點,集中反映在其「中和」
思想上,批判地分析與同情地理解其
「 中 和 」 思 想 , 或 許 會 對 當 下 人 們
「上 不在 天 、 下不 在地 、中 不在 心」
的生存困境以借鑑與啟發意義。
葛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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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原
生命的本原是人生哲學的基礎,
這一形上之道是每一思想家的思想根
基。葛洪以「玄」、「道」、「一」
等範疇作為人生哲學的理論基石,以之
為 世 界 之 本 體 , 萬 物 之 根 源 。 他 在
《 抱 朴 子 內 篇 ‧ 暢 玄 》1 中 說 : 「 玄
者,萬物之始祖而萬殊之大宗也」;
它 「 胞 胎 元 一 , 範 鑄 兩 儀 , 吐 納 大
始,鼓冶億類」。可見,「玄」是一
個無所不包,無所不能的萬物根本、世
界始基。萬物因之而存,亦因之而亡,
正所謂「玄之所在,其樂無窮;玄之
所去 ,器 弊 神 逝」(《 抱朴 子內 篇‧
暢 玄 》) 。 「 玄 」 是 萬 物 存 在 的 根
據,猶如老莊哲學之「道」範疇,葛
洪承傳這一思想,明言:「道也者,
所以陶冶百氏,範鑄二儀,胞胎萬類,
醞釀 彝倫 者 也 。」(《 抱朴 子內 篇‧
明 本 》) 看 來 , 「 道 」 與 「 玄 」 都
是範鑄陰陽、孕育萬類、造化人倫的基
本質料,是一種超越萬象的難以把握的
世界本體。
「玄 」「 道 」異 名 而同 指, 是 世
界萬有存在的根據,是「作為存在的
存在」,是獨立而無待的。若從生成
論言,「玄」「道」是源,世界萬有
是流,源一而流分;在表現形式上,萬
象 是 「 多 」 , 而 「 玄 」「 道 」 是
「一」 ,因此, 葛洪稱:
道起於一,其貴無偶;各
居一處,以象天、地、人,故
曰三一也。天得一以清,地得
一以寧,人得一以生,神得一
以靈。金沉羽浮,山峙川流,
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存之則
在,忽之則亡,向之則吉,背
之則凶,保之則遐祚罔極,失
之則命凋氣窮。老君曰:「忽
兮恍 兮,其中 有象; 恍兮忽
兮,其中有物。」一之謂也。
(《抱朴子內篇‧地真》)
如果說,葛洪用「玄」「道」指
稱世界本原與生命本根,側重於形上層
面的表述的話,那麼在生命構成問題
上,葛洪則是用「氣」作為流質,以
「氣」貫通天地萬物,如說「自天地
至 於 萬 物 , 莫 不 須 氣 以 生 者 也 」
(《 抱 朴 子 內 篇 ‧ 至 理 》) 。 「 氣 」
不僅與萬物產生相伴隨,而且與生命變
化、發展的整個歷程相始終。《抱朴
子內篇‧塞難》云:
渾茫剖判,清濁以陳,或
升而動,或降而靜,彼天地猶
不知所以然也。萬物感氣,並
亦自 然,與彼 天地, 各為一
物, 但成有先 後,體 有巨細
耳。
混沌初開,氣流萌動,「清玄剖而上
浮, 濁黃 判 而 下沉 」(《 抱朴 子 外 篇
‧君道》2),清玄上浮而為天,濁黃
下沉乃為地。然而,天地自身也不知究
竟,萬物殊象,無一例外亦難究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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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天地萬物的形成皆為陰陽二氣交
感使然,而且這種交感自然而然。雖然
體有小大之別,成有先後之分,象有實
虛之異,但是萬類殊象本質不二,皆為
稟道授氣的結果。
我 們 知 道 , 在 道 家 或 道 教 理 念
中,天地萬物(含人,因人是萬物之
一物)莫不稟道含氣以生,這是萬物
的同一性,與此同時,每一生命個體又
獨立而存,表現出各異的獨特性,這就
是道家(道教)所謂「德」——「德
者,得也」——物各有所得,才表現
出各自的差異性,然「得何而德」?
在此問題上,葛洪認為,萬物之別,在
於所稟之氣有別,稟得之氣有精粗、厚
薄、多少之差別,人不同於萬物之處,
在於人之「靈性」。他說:「陶冶造
化, 莫靈 於 人 。」(《 抱朴 子內 篇‧
對俗》)而且,人之所以「靈」於它
物,在於人稟授之「氣」,得天地之
精 華 , 是 純 正 之 「 氣 」 、 中 和 之
「 氣 」 , 在 質 量 上 優 於 其 他 萬 物 。
《抱朴子內篇‧勤求》曰:
人生先受精神於天地,後
稟氣血於父母。
「氣」不僅是構成生命的基本元
素,也是生命的本質所在。在葛洪看
來,宇宙之間,充盈是氣。氣為萬物存
在的生命基礎,萬物皆為氣之在的暫存
狀態。「人在氣中」,其生死亦繫於
一 氣 , 「 受 氣 各 有 多 少 , 多 者 其 盡
遲, 少者 其 竭 速」(《 抱朴 子內 篇‧
極言》)。稟氣有純雜厚薄之質別,
故萬物性狀各異;受氣亦有多少之量
差,故生命綿延亦有修短之殊;就生人
存在而論,稟氣有質、量自然之分,生
命歷程中耗氣、損氣亦不同。個體生命
的夭壽乃以「氣」為標識,氣是個體
生命存在之活性元素,氣存則身存,
「 氣 竭 則 身 死 」(《 抱 朴 子 內 篇 ‧ 地
真》),可見生死繫於自身之氣的變
化,「苟能令正氣不衰,形神相衛,
莫 能 傷 也 」(《 抱 朴 子 內 篇 ‧ 極
言》)。 也 就是 說, 若 能 使「 正 氣」
不減 、「形 」「 神 」互 衛 ,則「 生 」
莫能傷。這樣,「氣」是貫通「形」
「神」的樞紐,是關聯人與天地、萬
物的流質。3葛洪不僅用道生氣成來解
釋自然世界,而且推演到國家社會。
《抱朴子內篇‧地真》言:
一人之身,一國之象也。
胸腹之位,猶宮室也。四肢之
列,猶郊境也。骨節之分,猶
百官 也。神猶 君也, 血猶臣
也,氣猶民也。故知治身,則
能治國也。夫愛其民所以安其
國,養其氣所以全其身。民散
則國亡,氣竭則身死,死者不
可生也,亡者不可存也。
葛洪以身擬國,意在說明「身國
同構」。血氣乃身體之本,臣民乃國
家之基,氣盡則身死,民散則國亡。在
他 看 來 , 「 身 」 與 「 國 」 不 僅 「 貌
合 」 , 而 且 「 道 同 」 : 理 ( 治 ) 身
與理(治)國之道無二,此「道」是
「天 地萬 物 」「 莫 不由 之」的生 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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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壇論教
則。修身治國,皆依一道而為,此即
「道 治」,如 《抱 朴 子 內篇 ‧明 本》
曰 : 「 夫 道 者 , 內 以 治 身 , 外 以 為
國,能令七政遵度,二氣告和,四時不
失寒燠之節,風雨不為暴物之災,玉燭
表昇平之徵,澄醴彰德洽之符……嘉禾
畢遂,疫癘不流,禍亂不作。」道的
規律性通過陰陽二氣的中和表現出來,
而 「 道 治 」 的 實 質 , 即 遵 循 道 的 規
律,協調身體與國家之內的諸多關係,
使之達到不偏不倚、合和俱安的中和狀
態 , 此 即 《 抱 朴 子 內 篇 ‧ 勤 求 》 所
謂:「夫治國而國平,治身而身生,
非自至也,皆有以致之也。」
葛洪在生命本原問題上,是典型
的 道 氣 一 元 論 。 尤 其 是 對 「 身 國 同
構」、「身國同理」的論述,旨在為
人生建構一生命的基點:其一,世界是
一大的生命系統,人的生命是其中的一
部份,人與其他萬物皆為道化氣生的生
命實存,都有其存在的本體論依據,因
此,人與他物和諧相處是生命存在的應
有之義;其二,作為天地萬物之靈的
人,有智慧組成社會、國家,理當確立
自己在天地之間的身份與職責,所謂明
天道以行人事,在踐履人倫之宜中,體
現天道 (大道) 的律則。
葛洪這種萬物一體的思想,雖然
不能為現代科學證實,亦不能說不具備
借鑑意義。當下科學主義盛行,凡事皆
「眼見為實」,生命的神聖性不復存
在,人們日益被物化,生命的超越意義
也難以尋覓,人們追逐的是實實在在的
目標,一個目標一旦獲得,便竊喜自
鳴,轉而追逐下一目標,如若未能遂
願,則沮喪難耐,如此這般,生命的歷
程為名利充塞,精神的旋律為外物左
右,於是,食難甘,寢難安,遑遑不可
終日。如果不能真正確立生命本真的價
值目標,不能超脫物慾的束縛,當下這
種生命困境,實難告終。
生命之現
葛洪生活的時代,傳統儒家的王
道政治主張在戰火紛飛、霸道橫行的社
會現實面前,顯得蒼白無力。一向代表
社會良知的知識份子,其生命存活的現
實意義何在?當下的生命風采該如何展
現?這些問題已經凸現出來,而且不容
迴避。於是,不少人注釋「三玄」,
借 《 易 》 、 《 老 》 、 《 莊 》 之 口 ,
表達自己對時代問題的見解,其中不乏
將儒家與道家理論對立的論調。於此,
葛洪提出自己獨到的「道本儒末」的
中和觀點。
葛洪認為:儒道學說圍繞道德而
展開,他們標榜的道德是相通互融的;
道家所言為本,是儒家所用之體;儒家
道德為末,是道家道本之用。他說:
道 者 , 萬 殊 之 源 也 ; 儒
者,大淳之流也。(《抱朴子內
篇‧塞難》)
道者,儒之本也;儒者,
道之末也。……夫所謂道,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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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養生之事 而已乎?《易》
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
地之 道,曰柔 與剛; 立人之
道, 曰仁與義 。…… 凡言道
者,上自二儀,下逮萬物,莫
不由之。但黃老執其本,儒墨
治其末耳。……今苟知推崇儒
術,而不知成之者由道。道也
者, 所以陶冶 百氏, 範鑄二
儀, 胞胎萬類 ,醞釀 彝倫者
也。世間淺近者眾,而深遠者
少, 少不勝眾 ,由來 久矣。
(《抱朴子內篇‧明本》)
此所謂「道」,是指天地陰陽萬
物 人 類 社 會 「 莫 不 由 之 」 的 宇 宙 始
基,並非養生一事。黃老道家學說是道
之本,儒墨二家之論為道之末。本末關
係,亦即體用關係。儒術之用,源於道
體,道體彰顯,即為儒術之用,本末貫
通,體用無間。只是儒家(仁義)墨
家 ( 功 利 ) 淺 近 而 道 家 ( 道 體 ) 深
遠 , 道 德 淪 喪 故 顯 儒 ( 仁 ) 墨
( 義 ) , 但 這 並 非 意 味 著 本 體 之 道
( 道 家 之 道 ) 與 實 用 之 術 ( 儒 墨 之
用)背離衝突。相反,道以用顯,用
循道意——儒家強調的人倫秩序,墨家
注重的功利訴求,皆以道家倡導的本體
之道為根柢,猶如天道之陰陽、地道之
柔 剛 及 人 道 之 仁 義 , 是 氣 化 三 象
(天、地、人)的具體展現,歸根結
柢是道意的發散,它們在本質上是混一
不二的,「故曰三一」——「三」中
有 「 一 」 , 「 一 」 中 有 「 三 」 。
葛 洪 以 「 一 」 統 「 三 」( 三 才
之道),旨在強調宇宙生命不僅有一
共同本體,亦遵循統一的規律,反映在
士人關注的治國與治身的問題上,那就
是 「 身 國 同 構 」 、 「 身 國 同 理 」 、
「身國同治」。他說:「夫道者,內
以治身,外以為國。」 「道」所以具
有治身與治國的功能,是因為「道」
能使身、國達致自然無為。具體而言,
體現在治國方面,則「干戈不用,不
議而當,不約而信,不結而固,不謀而
成 , 不 賞 而 勸 , 不 罰 而 肅 , 不 求 而
得……令未施而俗易,此蓋道之治世
也 。 」(《 抱 朴 子 內 篇 ‧ 明 本 》) 體
現在治身方面,則「人能淡默恬愉,
不染不移,養其心以無欲,頤其神以粹
素,掃滌誘慕,收之以正,除難求之
思, 遣害 真 之 累」(《 抱朴 子內 篇‧
道 意 》) 。
在現實人生模式問題上,葛洪極
力調和儒道二家學說,中和其宜,認為
任何偏頗都不利於治世與修身。這一思
路的形成,同他個人的生命歷程是分不
開的。葛洪出生於士族世家,少時受儒
學干政思想陶冶,使他早立「文儒」
之志。十三歲時,「慈父見背,夙失
庭訓。飢寒困瘁,躬執耕穡,承星履
草, 密勿 疇 襲 」(《 抱朴 子外 篇 ‧ 自
敘》);「年十六,始讀《孝經》、
《 論 語 》 、 《 詩 》 、 《 易 》」 等 儒
家經典,「於眾書乃無不暗誦精持,
曾所披涉,自正經、諸史、百家之言,
下至 短雜 文 章 ,近 萬卷 」(《 抱 朴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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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壇論教
外 篇 ‧ 自 敘 》) 。 葛 洪 不 僅 勤 讀 儒
經, 而且「少 有入 山之 志 」(《 抱 朴
子內 篇‧ 登 涉 》),他 「束 髮從 師」
(《 晉 書 ‧ 葛 洪 傳 》) , 從 祖 葛 玄 弟
子鄭隱(字思遠)尋道習仙。
青年時代的葛洪,既研習儒經,
又修煉仙道,這種儒道兼修工夫奠定了
葛洪一生亦隱亦仕的生命基調。誠如有
學 者 的 說 法 , 葛 洪 的 人 生 模 式 可 謂
「徜徉在入世與出世之間」4 ,因為這
種「徜徉」較為真實地反映出葛洪的
人生歷程,折射出他對儒道這兩大支柱
傳統文化的中和態度與協調策略。在更
深層面,本人認為,葛洪人生履歷的背
後,是他對生命獨到的理解及對人生意
義深切的體悟。
一般而言,儒家人生哲學從人倫
之中來界定人。在儒家看來,很少有孑
然獨處的人,大凡言人,至少是在二人
之 關 係 中 表 現 出 來 , 所 謂 「 人 者 仁
也」,而且是在二人的行為之中,體
現 各 人 的 正 誼 品 性 , 譬 如 「 父 慈 子
孝」,父以其對子之慈愛,子以其對
父之孝敬,分別以慈孝行為詮釋人的屬
性與人的生命內涵,以此區分人類與他
類生命的殊異——其他生命自生自滅,
沒有人的生命意義感與使命感——是
人 , 且 只 有 人 可 以 把 「 仁 」 由 內 及
外,由近及遠,推波展開,進而誠如葛
洪所言「仁及萬物」。儒家對人的界
定及人生意義的建構,無疑是置身於關
係之中進行的,這一致思路數有利於人
的類屬生存與協同發展,但於個體生命
的獨立自主、自我個性的保持與發揮,
卻難以支援。再者,儒家理想的「修
齊 治 平 」 的 人 生 修 養 ( 或 曰 價 值 生
成 ) 模 式 , 需 要 相 對 穩 定 的 社 會 環
境,一旦遭遇亂世,個人身家性命難
保,治世理想就更難以實現。與此不同
的道家,更多地關注個體生命,關注個
性自由,從生命的獲得——「德者得
也」(每一生命都是從「道」那裏分
得「道性」,成為他自己),到生命
價值的實現——「道法自然」,成就
自我(效法大道,自然而然),如此
一套人生理論更易於走進尋求自由自在
的知識份子心中。
葛洪一生兼修儒道,他從生命存
在與發展的角度,融通儒道二家人生學
說 , 提 出 「 尊 道 貴 儒 」 、 「 孔 老 皆
聖」的主張。《抱朴子內篇‧塞難》
言:
所以貴儒者,以其移風易
俗,不唯揖讓與盤旋也。所以
尊道者,以其不言而化行,非
獨養生之一事也。
仲 尼 , 儒 者 之 聖 也 ; 老
子,得道之聖也。
葛 洪 尊 崇 儒 家 聖 人 , 認 為 周
(公 )孔(子 )乃「 人 事之 極號 也」
(《 抱 朴 子 內 篇 ‧ 辨 問 》) , 肯 定 他
們「經 世濟 俗」(《 抱朴 子 內 篇‧ 明
本》)之功,稱其為「治世聖人」;
他 推 崇 道 家 黃 ( 帝 ) 老 ( 子 ) , 認
為 他 們 「 長 生 久 視 」 , 乃 「 得 道 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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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在葛洪看來,「治世」與「得
道」是個人生命意義在服務家國與成
就自我兩個層面的展現,儒者的社會擔
當與道者的林泉逍遙,是個體生命在不
同面向「與時消息」的生命印跡,而
這種「顯隱任時」的彈性原則,無悖
於 「 出 處 同 歸 」 的 價 值 目 標 。 或 者
說,也正是個體生命在不同歷史條件
下,生命價值在不同維度不同程度的展
現。
生命之極
任 何 個 人 都 是 具 體 的 歷 史 的 存
在,他不可能完全脫離他生活的時代,
也不可能真正迴避時代的問題。身處亂
世,人們更多的思考是個人生命的保存
與發展,葛洪也不例外。思想家與常人
不同之處,在於思想家的思慮更為深
邃、更為系統。
葛洪身為道教思想家,肯定道德
秩序的合理性。在他看來,維護人倫和
諧,經世濟俗,只是其人生理想的施用
於外層面的訴諸,其終極理想當為生命
本身的得道成仙,但其出世求仙與入世
為聖相互貫通。在修道原則上,他主張
先人道再仙道,將修道及仙與遵守儒家
倫常聯繫起來。《抱朴子內篇‧對俗》
說,「欲求仙者,要當以忠孝和順仁信
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務方術,皆不
得長生也。」又力勸世人立功德、行
善事:「積善事未滿,雖服仙藥,亦
無益也。若不服仙藥,並行好事,雖未
便得仙,亦可無卒死之禍矣。」正所
謂「人道乃仙道之階,仙道乃人道之
極 」 。
實 現 生 命 價 值 , 要 通 過 一 定 方
法、途徑,對於道教,這就是「正心遣
累」,參道修持。 道教修持講究靜
坐,凝志冥思。所謂靜坐就是收視返
聽,葛洪在《抱朴子內篇‧論仙》中
說:「夫求長生,修至道,訣在於志,
不在於富貴也。苟有其人,則高位厚
貨,乃以為重累耳。何者?學仙之法,
欲得恬愉淡泊,滌除嗜欲,內視反聽,
尸居無心。」這裏的內視反聽,就是不
用眼看耳聽外界,而看聽內裏——看聽
乃是比喻,真意指瞭解認識。開始注意
認識的入手處在於呼吸、血液循環、消
化等,使所有呼吸處都能覺察出來。5
通過調息呼吸來修心。在葛洪看來,修
心正是修持的主要內容,因為聖緣迷惑
染蔽都是通過人心起作用,只有除卻凡
塵之心才能復返原初契道的本性,「養
其心以無欲,頤其神以粹素,掃滌誘
慕,收之以正,除難求之思,遣害真之
累,薄喜怒之邪,滅愛惡之端,則不請
福而福來,不禳禍而禍去矣。何者,命
在其中,不繫於外,道存乎此,無俟於
彼也」(《抱朴子內篇‧道意》)。遣物慾
以求內正,返素樸以求合道,一旦生道
合一,便達至不生不死的神仙境界,這
就是葛洪的生命終極價值。
需要指出的是,儒家也講究「正
心誠意」等修養工夫,但其標的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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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壇論教
道德人格的建樹,而葛洪是將德性修養
納 入 「 長 生 久 視 」 生 命 終 極 目 標 之
內,並作為羽化飛昇的充份條件,是發
自生命昇華(祈福禳禍、延命長壽)
的內在需求。
葛洪推崇的凡人修道即可成仙學
派,亦被稱之為「仙道」派。「仙道」以
「貴生」為宗旨,其重要的特徵是重生
貴生樂生,其最高的生活目標是修成
「神仙」——「仙」,並通過「仙」的理
論預設,或者說,通過「仙」這種凡人
人格的神格化,給凡夫俗子的修道生活
以希望。究其質,「仙」之涵義至少有
二:「仙」寫作「屳」,乃人在山上修
道合真之狀,有超凡舉昇之義,是理想
的生命態勢;「仙」寫作「僊」,意謂
「遷化之人」,此「遷化」指的是由凡及
仙的生命能級的遷移轉化。前者側重於
生命超凡脫俗的結果,後者側重於遷化
提升的過程,二者皆立足現實生命。至
於「神」,在很大程度上是對「仙」的
功能概述,意即其能耐超出常人,要言
之,「神仙」。葛洪撰寫《神仙傳》,
將《老子》列為首章,認為老子與常人
「非異類也」,只是「得道之尤精者」。
在《抱朴子內篇‧對俗》中,葛洪一再
強調:「至於彭老猶是人耳,非異類而
壽獨長者,由於得道,非自然也。」就
是說,凡人皆可成仙,但只有得道長
壽,方可成仙,凡仙之遷化,並非太
難。他說:「若夫仙人,以藥物養身,
以術數延命,使內疾不生,外患不入。
雖久視不死,而舊身不改,苟有其道,
無以為難也。」
若撇開「神仙」的神秘外衣,視其
為對人生境界的追求,那麼,其對於現
時代人們的生命實踐仍具有一定的借鑑
意義。當今社會,人們四處奔波,上下
求索,勞苦不堪,有人這樣描述現實人
群「四十歲以前,用健康換取金錢;四
十歲以後,用金錢救贖健康」。其實,
人們的生命透支何止四十歲之前,人們
索求何只錢財一物,不少人以名利為生
命的內涵,以富貴為人生的目標,並以
個人所得名利權勢為人生成功與否的唯
一尺規,在名利場上摸爬滾打,愈陷愈
深,難以自拔。這些人往往是心為物累
而不知,命被利遷而不返。身外之物本
可能成為提升生活品位的工具,卻變成
生活的唯一目標,甚至成為生命存在本
身。這種工具(手段)與目標(目的)的
錯位與倒置,著實讓人苦不堪言。人們
若能淡泊名利,平和心態,在日常生活
中能夠平衡飲食,合理運動,做到無病
無災,健康平安,不就是現實世界的活
神仙?
1 王明:《抱朴子內篇校釋》(北京:中華書
局, 198 5 年)。2 楊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箋》(北京:中華
書局, 19 9 7 年)。3 曾勇:〈葛洪的生命價值觀及其現代沉
思〉,武漢:《湖北社會科學》, 2 0 0 5 年
第 3 期。4 李錦全:〈徜徉在入世與出世之間——葛洪
儒道兼綜思想剖析〉,成都:《宗教學研
究》, 2004 年第 2 期。5 參見《梁漱溟先生論儒佛道》(南寧:廣西
師大出版社, 20 0 4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