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世 紀 意 大 利 傑 出 的 旅 行 家 馬 可 ． 波 羅 ， 是 第 一 個 遊 歷 過 中 國 和 其 他 亞 洲 國 家 的 歐 洲 人 。 他 在 元 朝 政 府 供 職 的 十 七 年 間 ︵ 一 二 七 五 — 一 二 九 二 ︶ ， 經 常 奉 命 巡 視 各 省 ， 到 過 包 括 濟 南 在 內 的 許 多 地 方 。 在 他 記 述 各 地 見 聞 的 ︽ 馬 可 ． 波 羅 遊 記 ︾ 中 ， 對 濟 南 作 過 這 樣 的 描 述 ： 從 前 這 裡 是 一 個 宏 偉 的 都 市 ， 大 汗 ( 指 成 吉 思 汗 ) 使 用 武 力 迫 使 它 降 服 。 這 地 方 四 周 都 是 花 園 ， 圍 繞 㠥 美 麗 的 叢 林 和 豐 茂 的 瓜 果 園 ， 真 是 居 住 的 勝 地 。 這 裡 的 絲 產 量 多 得 出 奇 。 在 司 法 上 ， 這 個 城 市 管 轄 㠥 帝 國 的 十 一 個 城 市 和 為 數 相 當 多 的 村 鎮 。 這 些 都 是 一 些 商 業 昌 盛 的 地 方 ， 尤 其 是 絲 綢 業 ⋯⋯ 這 段 文 字 ， 高 度 概 括 了 濟 南 在 兩 個 不 同 時 期 的 歷 史 風 貌 ， 對 我 們 認 識 金 元 時 代 的 濟 南 頗 有 幫 助 。 馬 可 ． 波 羅 來 濟 南 ， 大 約 在 十 三 世 紀 七 八 十 年 代 。 此 時 濟 南 連 遭 蒙 古 大 軍 的 入 侵 和 地 方 武 裝 勢 力 的 混 戰 ， 經 歷 了 長 達 半 個 多 世 紀 的 戰 亂 ， 城 市 設 施 和 經 濟 都 遭 到 很 大 破 壞 。 馬 可 ． 波 羅 所 說 的 ﹁ 從 前 ﹂ ， 即 指 戰 亂 以 前 。 那 時 的 濟 南 ， 確 是 ﹁ 一 個 宏 偉 的 都 市 ﹂ ， 金 代 詩 人 元 好 問 在 他 的 ︽ 濟 南 行 記 ︾ 中 就 曾 說 過 ： ﹁ 予 兒 時 ⋯⋯ 嘗 過 濟 南 ， 然 但 能 憶 其 大 城 府 而 已 。 長 大 來 ， 聞 人 談 此 州 風 物 之 美 ， 遊 觀 之 富 ， 每 以 不 得 一 遊 為 恨 。 ﹂ ﹁ 大 概 承 平 時 ， 濟 南 樓 觀 ， 天 下 莫 與 為 比 ⋯⋯ 從 中 可 以 看 出 ， 當 時 濟 南 的 建 築 規 模 和 繁 榮 盛 況 ， 在 內 地 是 無 與 倫 比 的 。 儘 管 經 歷 了 長 期 戰 亂 ， 但 當 馬 可 ． 波 羅 到 濟 南 時 ， 濟 南 已 處 於 相 對 平 靜 的 恢 復 發 展 時 期 。 尤 其 它 的 自 然 景 觀 和 生 態 環 境 ， 尚 未 遭 到 大 的 破 壞 。 馬 可 ． 波 羅 所 謂 的 ﹁ 四 周 都 是 花 園 ， 圍 繞 㠥 美 麗 的 叢 林 和 豐 茂 的 瓜 果 園 ﹂ ， 雖 未 留 下 更 具 體 的 文 字 加 以 說 明 ， 但 我 們 從 同 代 詩 人 的 詩 文 中 ， 也 大 體 可 得 到 印 證 。 元 代 大 書 畫 家 趙 孟 頫 ， 於 公 元 一 二 九 二 年 到 濟 南 就 任 同 知 濟 南 路 總 管 府 事 ， 曾 寫 過 不 少 讚 美 濟 南 的 詩 文 ， 在 ︽ 東 城 ︾ 一 詩 中 ， 他 這 樣 描 寫 濟 南 東 郊 的 景 色 ： ﹁ 野 店 桃 花 紅 粉 姿 ， 陌 頭 楊 柳 綠 煙 絲 。 不 因 送 客 東 城 去 ， 過 卻 春 光 總 不 知 。 ﹂ 你 看 ， 郊 外 桃 花 爛 漫 地 開 㠥 ， 掩 映 㠥 野 店 茅 舍 ； 楊 柳 如 煙 ， 綠 遍 地 頭 田 間 。 詩 人 要 不 是 送 客 來 到 東 郊 ， 真 會 把 這 大 好 春 光 錯 過 。 在 ︽ 送 山 東 廉 訪 使 照 磨 于 思 容 ︾ 一 詩 中 ， 他 又 寫 到 濟 南 西 郊 的 景 色 ： ﹁ 林 梢 春 動 紫 煙 生 ， 策 馬 東 風 十 里 程 。 若 到 濟 南 行 樂 處 ， 城 西 泉 上 總 關 情 。 ﹂ 這 裡 不 但 有 濃 密 的 樹 林 ， 繁 花 似 錦 ； 而 且 有 舉 世 無 雙 的 汩 汩 清 泉 ， 時 時 牽 動 㠥 人 們 的 情 思 ， 使 遊 人 樂 而 忘 返 。 再 看 濟 南 的 北 郊 ， 這 裡 既 有 ﹁ 荷 葉 荷 花 爛 漫 秋 ， 鷺 鷥 飛 近 釣 魚 舟 ﹂ ( 元 好 問 ： ︽ 濟 南 雜 詩 十 首 ︾ ) 的 湖 光 ， 又 有 ﹁ 雲 來 山 更 佳 ， 雲 去 山 如 畫 ﹂ ， ﹁ 野 鹿 眠 山 草 ， 山 猿 戲 野 花 ﹂ ︵ 張 養 浩 ： ︽ 雁 兒 落 帶 得 勝 令 ︾ ︶ 的 山 景 ， 更 有 ﹁ 梅 花 已 有 飄 零 意 ， 楊 柳 將 垂 裊 娜 枝 ， 杏 桃 彷 彿 露 胭 脂 ﹂ ︵ 張 養 浩 ： ︽ 喜 春 來 ． 探 春 ︾ ︶ 的 田 園 春 色 。 這 些 都 足 以 說 明 ， 馬 可 ． 波 羅 對 濟 南 的 描 述 ， 絕 非 誇 大 之 詞 。 馬 可 ． 波 羅 在 文 中 提 到 的 當 時 濟 南 的 建 置 和 商 業 情 況 ， 一 些 史 書 也 有 記 載 。 ︽ 元 史 ． 地 理 志 ︾ 上 說 ， 濟 南 在 元 初 為 ﹁ 濟 南 路 總 管 府 ﹂ ， 所 轄 ﹁ 司 一 、 縣 四 、 州 二 。 州 領 七 縣 。 ﹂ 轄 縣 即 歷 城 、 章 丘 、 鄒 平 、 濟 陽 四 縣 ， 棣 州 所 屬 的 厭 次 、 商 河 、 陽 信 、 無 棣 四 縣 ， 濱 洲 所 屬 的 渤 海 、 利 津 、 沾 化 三 縣 ， 共 十 一 個 縣 ， 亦 即 馬 文 中 的 ﹁ 十 一 個 城 市 ﹂ 。 在 這 樣 一 個 大 都 市 中 ， 商 業 之 昌 盛 情 況 也 相 當 可 觀 。 據 ︽ 元 史 ． 食 貨 志 ︾ 記 載 ， 當 時 濟 南 路 的 商 稅 額 為 白 銀 一 萬 二 千 七 百 五 十 二 錠 ， 每 錠 合 銀 五 十 㛷 。 按 元 代 商 稅 三 十 或 四 十 稅 一 的 比 例 ， 其 商 業 貿 易 額 當 在 兩 千 萬 㛷 以 上 。 尤 其 絲 綢 業 ， 元 代 濟 南 路 有 居 民 六 萬 三 千 多 戶 。 這 些 居 民 每 五 戶 一 年 要 向 蒙 古 王 公 貴 族 繳 納 絲 一 斤 ， 叫 做 ﹁ 五 戶 絲 ﹂ ， 共 一 萬 二 千 六 百 多 斤 ， 這 當 然 大 大 低 於 絲 的 總 產 量 。 由 此 可 以 想 見 ， 其 實 際 絲 產 量 ， 會 是 一 個 相 當 驚 人 的 數 字 。 正 因 為 濟 南 有 㠥 ﹁ 瀟 灑 似 江 南 ﹂ 的 美 麗 風 光 ， 所 以 自 古 引 得 無 數 英 雄 競 折 腰 。 他 們 深 以 能 成 為 濟 南 人 為 榮 ， 發 出 ﹁ 羨 殺 濟 南 山 水 好 ﹂ ， ﹁ 有 心 常 作 濟 南 人 ﹂ 的 感 歎 。 正 是 出 於 相 同 的 原 因 ， 曾 遊 歷 過 世 界 各 地 的 馬 可 ． 波 羅 才 會 被 濟 南 吸 引 ， 並 大 膽 地 向 世 界 宣 佈 ， 濟 南 ﹁ 真 是 居 住 的 勝 地 ﹂ 。 這 對 居 住 在 濟 南 的 人 來 說 ， 無 疑 是 一 個 莫 大 的 榮 耀 。 C3 內地稱為金谷的地方很 多，最有名的當屬西晉石 崇的金谷園了。「金谷當 年景，山青碧水長，樓台 懸萬狀，珠翠列千行。」 當年的金谷園猶如天宮， 繁榮華麗，盛極一時，可 惜唐時便已荒廢，僅餘遺 跡供人憑弔，並留下許多 懷古篇章。杜牧當年路過 此地，就曾寫下「繁華事 散逐香塵， 流水無情草 自春」的名詩，而薛逢的 一句「石家金谷水空流」 卻道盡了人世間無限滄 桑。由於這座別墅是為爭 豪鬥富而建，因此石崇之 名也與金谷園聯繫在一 起，成為擺闊的代名詞。 擺闊而今稱作炫富，這 雖然是近些年流行起來的 新詞，但卻不是近些年才 有的新事。在我國古代， 由於私有化程度高，大量 財富聚斂在少數人手裡， 那時的名商巨賈，有的甚 至富可敵國，炫起富來也 比現代人牛多了。今人中 的「上海男」也好，「雅 閣女」也好，比起他們的 前輩來，又何止是小巫見 大巫？！就拿金谷園主石 崇來說，他的那些炫富、 鬥富故事，信手拈來一 二，都能讓如今的Fashion 咋舌，能hold住的人恐怕 不多。 石崇家美姬艷妾千餘人，他曾從中選出容貌相 似者數十人，扮以同樣的服飾，使人乍看無法分 辨，讓她們經常侍奉在身邊。若要召喚她們，不 喊姓名，一律根據玉珮的聲音和釵飾的顏色，使 玉聲輕盈者在前，釵色鮮艷者在後，次第而進。 還讓她們口含異香，邊走邊笑，吐出的香氣隨風 飄揚，真正是顧盼生姿，吹氣如蘭。石崇又將沉 香屑撒在象牙床上，令寵姬踏過，誰若沒留下痕 跡，就賞她珍珠百粒；誰若留下了痕跡，則讓她 節食瘦身。因此閨中戲言，你非骨輕軀細，怎能 得到百粒珍珠呢？就此看來，石崇還是倡導女子 瘦身運動的先驅。 有人說，廁所是文明程度的標誌。照此說來， 石崇絕對夠範兒。石崇家的廁所，掛㠥紅色的幔 帳，鋪㠥華麗的襯墊，擺㠥芬芳的香料，並有打 扮艷麗的婢女專職侍候，隨時為客人奉上裝有廁 籌的香囊和便後更換的新衣。官員劉寔造訪石 府，上廁所時見是這般光景，急忙退出，笑㠥對 石崇說，我剛才誤入您的內室了。石崇說，那就 是廁所啊。劉寔這才返身如廁，可半天也解不下 來，遂又退出對石崇說，貧寒之士享受不來這陣 式，我還是到別處方便吧。 三國歸晉之後，武帝司馬炎花了十數年時間， 採取占田制、戶調制等一系列經濟措施，發展生 產，勸課農桑，天下進入「太康之治」。司馬炎由 此怠惰政事，縱情享樂，王公貴胄們也相跟㠥奢 侈浮誇，以至於競奢鬥富之風在西晉上流社會頗 為盛行，幾成病態。太康年間的京都有三大富 豪：一個是司馬炎的娘舅王愷，一個是掌管禁軍 的羊琇，還有一個就是石崇了。 「石氏之富，財比王家，驕奢當世。珍寶瑰 奇，視如瓦礫，聚如糞土，皆殊方異國所得，莫 有辨識其處者」。《太平廣記》的這段描述有些誇 獎，但晉書等史籍的記載卻並非全然虛構：「財 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紈繡，珥金 翠。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石崇死 後，有關部門清查其家產時發現，僅記錄在冊的 水碓就有三十多處，奴僕八百多人，其他財寶、 田宅多不勝數。 石崇擺闊，可不是低規格亮寶，而是高規格賽 寶，不是小規模誇富，而是大規模飆富。在石崇 的行為藝術裡，炫富不過是小玩玩，鬥富才算得 上豪舉。想來也是，炫富是單向顯擺，獲得的只 是虛榮心的滿足；鬥富是雙向比拚，佔上風帶來 的刺激能夠超然物外，昇華為精神上的快感。石 崇無法與皇親國戚比權勢，卻能與之爭豪富。其 中，他與王愷過招的故事傳奇色彩最濃。王家用 飴糖擦鍋子，石家就用蠟燭當柴燒；王家用紫綢 做屏障夾道四十里，石家就用錦緞做屏障綿延五 十里；石家用椒粉泥塗房，王家就用赤石脂刷 牆。 常言說，是親三分向。在王凱與石崇之間，司 馬炎自然向㠥舅舅，常常資助王愷。宮裡有棵二 尺多高的珊瑚樹，枝條繁茂，世所罕見。司馬炎 就悄悄把它賜給了王愷，以便讓王愷的風頭壓過 石崇。王愷拿來給石崇看，孰料石崇看了一眼， 就掄起鐵如意把它敲碎了。這讓王愷既心疼又氣 憤，以為石崇的嫉妒心也忒強了。石崇說，這也 值得你生氣？我現在就賠給你。於是，就叫手下 把家裡的珊瑚樹通通搬出來，其中三、四尺高的 有六七棵，且枝條絕世、光彩奪目，至於像王愷 那樣的珊瑚樹就更多了。王愷看了，惘然若失。 在石崇門下，不僅王愷不是對手，就連客串其中 的皇帝偶爾也會處下風。 司馬炎穿㠥火浣布製成的衣衫去石崇那裡，石 崇得知消息後依然穿㠥常服，卻讓他的五十個奴 僕全穿上火浣衫迎接武帝。火浣布其實就是耐火 纖維織成的布，過火後不僅完好無損，而且能除 污漬。在我國古代，因火浣布為異域所獻，性能 神秘，有悖於常識，所以被視作稀世之珍。司馬 炎原以為這樣的寶物不可多得，穿㠥這身行頭定 能震住石崇，不料石家卻有批量存貨供下人穿 㠥。想想看，炫富的卻被人給炫暈了，震人的卻 被人給震住了，那場面該有多囧，那滋味該有多 酸，真不知當年司馬炎情何以堪，讓武帝敗下風 的石崇又是何種心境？ 在中國歷史上，西晉是一個最喜歡擺闊的王 朝。帝王將相帶頭窮奢極欲，門閥士族競相腐化 墮落，上流社會都是這副德行，荒唐變態的怪事 自然層出不窮。雖然也有清醒的大臣上書力諫， 大聲疾呼「奢侈之費，甚於天災」，晉武帝非但無 意制止，反倒採取了縱容態度，有時甚至推波助 瀾。武帝到駙馬王濟家做客，宴席上的一道蒸乳 豬竟然是用人奶餵大的。武帝每次舉辦宮廷盛 宴，何曾都不食用太官烹製的饌餚，認為不如自 己家製的味美，無法下嚥。武帝亦不惱怒，反而 特許他自帶家廚烹製的菜餚。何曾每天的伙食費 超萬金，仍感味道不佳，說無下箸處。貧富差距 過甚，靡費之風盛行，勢必加重百姓負擔，影響 社會安定，西晉王朝的沒落也就在所難免了。 石崇之死發生在西晉滅亡之前，表面上看似乎 是為了一個女人，其實有㠥深刻的政治原因和社 會原因，歸根到底與經濟利益有關。有許多學者 將范蠡與石崇進行對比，來剖析石崇不得善終的 社會原因。儘管我們不能說石崇死於炫富，但在 亂世背景下，坐擁巨額財產且來之不義，也足以 將他推到火山口上。石崇起解時，還以為自己罪 不過流放而已，直到囚車載㠥他駛往東市，這才 大夢初醒：奴輩們整我是圖財害命啊！押解他的 官差應聲道，既知富貴害人，何不早散家財？石 崇無言以對。這樣的說法，大抵源於因果報應、 勸善興義之類的秘史演義。 有人說，石崇追求的是「身名俱泰」的人生境 界，卻不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最 終死於非命。可是石崇所處的時代，個性張揚、 行為乖戾是一種時髦，不僅受到時人追捧，也為 後世的文人羨慕和尊崇，所謂名士風流者是也。 石崇其人，亦武亦文，亦官亦賈，亦匪亦俠，出 身與行徑很難一言以蔽之。由他而引起的炫富與 仇富的論爭，至今也沒有達成一致。相對中肯的 觀點，是說石崇死於權力鬥爭。「八王之亂」送 了西晉的終，也要了石崇的命。權力鬥爭往往是 你死我活的，總有一款整死你。儘管石崇樂道於 「四山便是清涼國，一室可為安樂窩」的逍遙日 子，但金谷園原本不是也不可能是與世隔絕的桃 花源，而是亂世舞台上的一處佈景，劇終了，佈 景也無存在的必要了。 誰也不知道那在竹林裡逗號一樣不 停地練習並腳跳的小鳥是哪家的孩 子。雖然牠的小珠子一樣的歌聲每天 都能聽見，只要耳朵有空。 一株筍從暗無天日的地下來到亮堂 堂的人間，再卸盡盔甲地長成一株窈 窕修竹，要經歷漫長的考驗。當它站 在鳥面前，低眉斂目地羞怯，一身翠 色更如遮了蓋頭。那小鳥就不亦樂乎 地忙㠥把它們的蓋頭一一掀起來。那 麼大的竹林，怎麼掀得過來？ 小鳥是竹林的心跳，白天或黑夜， 風吹不滅地怦然。隔壁的杏花樹再怎 麼趁㠥天黑伸手來牽，也要不走一根 羽毛留作紀念。牠是竹子的小名，只 能輕喚，不能像豆莢裡的豆子剝了殼 就可以帶走。它離我們很近，但也只 能用眼睛撫摩牠翠綠鵝黃相映的羽 毛，和眼角翅梢上一抹娥眉淡掃的墨 色。 竹林裡時刻流淌㠥細碎的沙沙聲， 聽得久了就不覺㠥了。倒是那小鳥生 脆的一兩句短歌，常讓人莫名地心 悸，恍若猛地從一齣絕美的悲劇裡含 淚出來。若是那打柴路過的人聽見， 又是一種心境，他回家的腳步會驀地 輕快，彷彿在鳥聲裡看見了自家屋頂 上的炊煙。 那在青竹上刻下的乳名，也和竹子 一道長大了。那兩小無猜的典故，打 㠥燈籠，找鳥來讀。鳥們顧自忙㠥， 睬也不睬。 落雨的時候，暖濕的空氣裡便溢出 一股微冷的寒意。蜷在屋角，隔㠥霧 濛濛的窗扉，這時會有大片大片花瓣 飄落嫣然，縹緲的清香也隨之四散開 來。雨滴輕輕地敲打㠥屋簷，水珠四 濺，清亮透澈的聲響宛如古寺裡嫋娜 的梵唱輕輕叩開在潮濕的空氣中。不 經意間便開始想起江南，那個詩裡夢 裡的江南，那個水氣朦朧絲竹輕唱的 江南。 彼時此刻，又該會是怎樣一幅繾綣 呢？ 綠柳卷珠簾，醉入畫人眼。蕭蕭的 庭院裡，花影參差，碧凝若玉的紫籐 肆意舒展在天井旁的葡萄架上，纓絡 了一樹梨花白，散落在斑駁的青苔 上，纖塵不染。鳥聲時斷時續，喚起 玉人，移步芳叢，橫笛曲院，妙音婉 轉，佩環琳琅處，直教人步入瀟湘畫 裡，哪裡是山，哪裡是水，恍若曉夢 迷蝶。這，該會是怎樣一種風致呢？ 很多時候嘗試㠥用一段話，一句詩 抑或是一個詞來形容江南。稍作努力 之後便自然而然地放棄了，感覺自己 就像一個小丑，江南怎麼可以是隻言 片語形容得了，就好像霧裡看花，水 中望月，淡然雋永間只是一種感覺， 清妙而又曼遠，澄澈近似空靈。 讀過許多關於江南的文字， 詮釋 江南最好的詞便是水了。水之於江 南，恰似煙柳之於畫橋，亭台之於水 榭，少了，便缺了那份靈動，那份靜 謐，那份淡雅與詩意，彷彿它便是裹 在江南骨子裡的嬌媚與神秀，是江南 鍾靈毓秀之所在。文章裡說女兒是水 作的骨肉，我想，略微修飾一下便可 用來形容江南了吧。 詩意的江南裡，可以擎一柄油紙傘 歎息㠥丁香般的幽怨，踩㠥青石板的 街道，消逝於雨巷深處；可以撐一蓬 烏篷船，斜橫水渚岸芷，看斜月冉 冉，褪卻雲天；也可以淺支㠥身輕鎖 㠥眉，不覺間倚暖了廿四橋的欄杆， 幽怨一夜苔生；亦可以溯步於煙波槳 聲裡的秦淮河畔，夢裡絲竹輕唱，樓 外樓，山外山；還可以倚一支琵琶， 扶欄而唱，小樓昨夜又東風⋯⋯ 或許，這就是江南為何歷盡唐宋元 明，靜靜地躺在文人騷客心底最柔軟 處的原由吧！ 江南，詩畫裡的江南，念念不忘的 江南，那份黑白錯綜的世界，總有㠥 許許多多令人縈縈不忘的懷戀交織在 心頭，赤橙黃綠各種色彩輕輕揉碎 㠥，撕裂㠥，迤邐不斷。忽明忽暗的 色彩幻變在瞳仁裡，疼痛在心裡，能 不憶江南？ 坦率地講，我一直不知道，楊花就是柳絮。 我一直以為，所謂楊花，就是楊樹梢上的毛毛蟲。後來有朋友站 出來糾正，我才明白，所謂楊花的「楊」，其實是楊柳的「楊」，而 非鑽天楊之「楊」。 春天到了，我們一家三口到公園裡去。在公園裡，沿河的垂楊柳 柔軟而溫存。 按照我的理解，楊柳的多姿，絕不僅僅在於它的柔軟。——它那 淺綠中夾雜㠥的金黃色，在春風中飄搖㠥。還有那狹長的葉子，曾 迷倒了多少國畫的好手。 實際上，一個事實是，如果沒有春風，楊柳的嫵媚就會大為遜 色。春天到了，大地都軟綿綿的。走在路上，腳下的土地油油地泛 㠥濕意。一陣柔和的風吹來，人都要被醺醉了。 這是春天的風，春天的楊柳風。 「楊柳風」，這是誰發明的詞彙？真的是一個好詞。 我們邊走邊看。在路上，我順手用垂柳給孩子做了一個桂冠。說 是桂冠，當然不是桂樹枝做的。用柳枝做頂草帽絕不是今天的發 明。「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這是清代大學者袁枚的句子吧？ 一直出現在小學課本上。時隔二十多年，我仍然清楚地記得，課本 上的插圖裡，騎㠥黃牛的小牧童頭上頂㠥柳冠。 中學時代，曾被學校組織了去看電影。有一部名叫《血戰台兒莊》 的電影，是講述抗日戰爭中台兒莊大戰的，非常悲壯。其中有一個 細節：血戰之後的短暫間隙裡，一個中國軍人從柳樹上扯下一片柳 葉。然後，悠揚的配樂響起。場景，唯美而動人。 有同學告訴我，那位士兵吹的就是柳笛。但，馬上另有同學糾正 說，那不是柳笛。儘管，樹葉吹出的聲音和柳笛相仿。 爛漫的春天裡，到村邊溪流裡釣魚是一大快事。一個人扯根竹 竿，讓母親用火把縫衣針燒彎了，做成魚㢕。再拿來白色的尼龍 線，串在一起，一根魚竿就做成了。 在溪流邊釣魚的時光，是悠閒而又緊張的。等魚上㢕的空閒，我 們這些半大孩子就從樹上折下一根柳枝。然後，用小刀切成一段一 段的。再後來，開始反覆揉搓柳枝，直到柳枝的皮變軟，最後從柳 枝上脫下來為止。這個活兒，和大孩子欺負小男孩，抽空兒脫他們 的褲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把柳枝的褲子「脫」下來，那是一個綠色而柔軟的圓筒。用小刀 把其中的一端切薄，一邊切一邊試㠥用力吹，直到發出「嘟——」 的一聲悶響。當然，聲音的高低與否，可以一邊用小刀加工一邊試 驗，直到自己滿意為止。 我曾見過不少影視劇裡的主人公在吹柳笛。他們吹出來的聲音， 都無比優美而動聽。那美妙的旋律，襯托㠥主人公優美的身姿，確 實給人一種享受。但，我想說的是，這種聲音是虛假的。 真正的柳笛聲，和用嘴努力去 吹柳葉發出的聲音差不多。這種 聲音，一般沉悶而悠遠。但，恰 恰是這種樸實的聲音，才是真正 的鄉間音樂。它單調、樸素，做 得不好，聲音就像老牛放屁一樣 發出「噗」的一聲。 我來到城市很多年了。這麼多 年裡，民樂和西洋樂器都接觸 過。說心裡話，我覺得還是老家 的柳笛聲音最美。因為，柳笛能 讓我想起自己的童年和無私的親 情。 當然，你也許會說，我偏心 眼。 那麼，且讓我偏心眼一次吧。 我喜歡柳笛。 文 匯 園 Feature 責任編輯：張旭婕 傳真：2873 2453 電郵：[email protected] 本版逢周二、三、日刊出 2012年3月13日(星期二) 柳 笛 馬 可 ． 波 羅 讚 美 濟 南 ■馮 磊 ■陸 蘇 生 活 點 滴 歷 史 與 空 間 石 家 金 谷 水 空 流 ■ 王 兆 貴 心 靈 驛 站 典 瞬 間 古 逗號一樣的小鳥 ■王江鵬 冷香浮動水雲閒 ■ 戴 永 夏 ■小鳥是哪家的孩子？ 竇希偉 攝 來 鴻 ■垂柳依依，無限回憶。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西晉石崇的金谷園。 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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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紀意大利傑出的旅行家馬可．波羅，是
第一個遊歷過中國和其他亞洲國家的歐洲人。
他在元朝政府供職的十七年間︵一二七五—
一
二九二︶，經常奉命巡視各省，到過包括濟南
在內的許多地方。在他記述各地見聞的︽馬
可．波羅遊記︾中，對濟南作過這樣的描述：
從前這裡是一個宏偉的都市，大汗(
指成吉思
汗)
使用武力迫使它降服。這地方四周都是花
園，圍繞
美麗的叢林和豐茂的瓜果園，真是
居住的勝地。這裡的絲產量多得出奇。在司法
上，這個城市管轄
帝國的十一個城市和為數
相當多的村鎮。這些都是一些商業昌盛的地
方，尤其是絲綢業⋯
⋯
這段文字，高度概括了濟南在兩個不同時期
的歷史風貌，對我們認識金元時代的濟南頗有
幫助。
馬可．波羅來濟南，大約在十三世紀七八十
年代。此時濟南連遭蒙古大軍的入侵和地方武
裝勢力的混戰，經歷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戰
亂，城市設施和經濟都遭到很大破壞。馬可．
波羅所說的﹁從前﹂，即指戰亂以前。那時的
濟南，確是﹁一個宏偉的都市﹂，金代詩人元
好問在他的︽濟南行記︾中就曾說過：﹁予兒
時⋯⋯
嘗過濟南，然但能憶其大城府而已。長
大來，聞人談此州風物之美，遊觀之富，每以
不得一遊為
恨。﹂﹁大
概承平時，
濟南樓觀，
天下莫與為
比⋯⋯
從中
可以看出，
當時濟南的建築規模和繁榮盛況，在內地是無
與倫比的。
儘管經歷了長期戰亂，但當馬可．波羅到濟
南時，濟南已處於相對平靜的恢復發展時期。
尤其它的自然景觀和生態環境，尚未遭到大的
破壞。馬可．波羅所謂的﹁四周都是花園，圍
繞
美麗的叢林和豐茂的瓜果園﹂，雖未留下
更具體的文字加以說明，但我們從同代詩人的
詩文中，也大體可得到印證。
元代大書畫家趙孟頫，於公元一二九二年到
濟南就任同知濟南路總管府事，曾寫過不少讚
美濟南的詩文，在︽東城︾一詩中，他這樣描
寫濟南東郊的景色：﹁野店桃花紅粉姿，陌頭
楊柳綠煙絲。不因送客東城去，過卻春光總不
知。﹂你看，郊外桃花爛漫地開
，掩映
野
店茅舍；楊柳如煙，綠遍地頭田間。詩人要不
是送客來到東郊，真會把這大好春光錯過。在
︽送山東廉訪使照磨于思容︾一詩中，他又寫
到濟南西郊的景色：﹁林梢春動紫煙生，策馬
東風十里程。若到濟南行樂處，城西泉上總關
情。﹂這裡不但有濃密的樹林，繁花似錦；而
且有舉世無雙的汩汩清泉，時時牽動
人們的
情思，使遊人樂而忘返。再看濟南的北郊，這
裡既有﹁荷葉荷花爛漫秋，鷺鷥飛近釣魚舟﹂
(
元好問：︽濟南雜詩十首︾)
的湖光，又有
﹁雲來山更佳，雲去山如畫﹂，﹁野鹿眠山草，
山猿戲野花﹂︵張養浩：︽雁兒落帶得勝令︾︶
的山景，更有﹁梅花已有飄零意，楊柳將垂裊
娜枝，杏桃彷彿露胭脂﹂︵張養浩：︽喜春
來．探春︾︶的田園春色。這些都足以說明，
馬可．波羅對濟南的描述，絕非誇大之詞。
馬可．波羅在文中提到的當時濟南的建置和
商業情況，一些史書也有記載。︽元史．地理
志︾上說，濟南在元初為﹁濟南路總管府﹂，
所轄﹁司一、縣四、州二。州領七縣。﹂轄縣
即歷城、章丘、鄒平、濟陽四縣，棣州所屬的
厭次、商河、陽信、無棣四縣，濱洲所屬的渤
海、利津、沾化三縣，共十一個縣，亦即馬文
中的﹁十一個城市﹂。在這樣一個大都市中，
商業之昌盛情況也相當可觀。據︽元史．食貨
志︾記載，當時濟南路的商稅額為白銀一萬二
千七百五十二錠，每錠合銀五十
。按元代商
稅三十或四十稅一的比例，其商業貿易額當在
兩千萬
以上。尤其絲綢業，元代濟南路有居
民六萬三千多戶。這些居民每五戶一年要向蒙
古王公貴族繳納絲一斤，叫做﹁五戶絲﹂，共
一萬二千六百多斤，這當然大大低於絲的總產
量。由此可以想見，其實際絲產量，會是一個
相當驚人的數字。
正因為濟南有
﹁瀟灑似江南﹂的美麗風
光，所以自古引得無數英雄競折腰。他們深以
能成為濟南人為榮，發出﹁羨殺濟南山水
好﹂，﹁有心常作濟南人﹂的感歎。正是出於
相同的原因，曾遊歷過世界各地的馬可．波羅
才會被濟南吸引，並大膽地向世界宣佈，濟南
﹁真是居住的勝地﹂。這對居住在濟南的人來
說，無疑是一個莫大的榮耀。
C3
內地稱為金谷的地方很多，最有名的當屬西晉石崇的金谷園了。「金谷當年景，山青碧水長，樓台懸萬狀，珠翠列千行。」當年的金谷園猶如天宮，繁榮華麗，盛極一時，可惜唐時便已荒廢，僅餘遺跡供人憑弔，並留下許多懷古篇章。杜牧當年路過此地，就曾寫下「繁華事散逐香塵， 流水無情草自春」的名詩，而薛逢的一句「石家金谷水空流」卻道盡了人世間無限滄桑。由於這座別墅是為爭豪鬥富而建，因此石崇之名也與金谷園聯繫在一起，成為擺闊的代名詞。擺闊而今稱作炫富，這
雖然是近些年流行起來的新詞，但卻不是近些年才有的新事。在我國古代，由於私有化程度高，大量財富聚斂在少數人手裡，那時的名商巨賈，有的甚至富可敵國，炫起富來也比現代人牛多了。今人中的「上海男」也好，「雅閣女」也好，比起他們的前輩來，又何止是小巫見大巫？！就拿金谷園主石崇來說，他的那些炫富、鬥富故事，信手拈來一二，都能讓如今的Fashion咋舌，能hold住的人恐怕不多。
石崇家美姬艷妾千餘人，他曾從中選出容貌相似者數十人，扮以同樣的服飾，使人乍看無法分辨，讓她們經常侍奉在身邊。若要召喚她們，不喊姓名，一律根據玉珮的聲音和釵飾的顏色，使玉聲輕盈者在前，釵色鮮艷者在後，次第而進。還讓她們口含異香，邊走邊笑，吐出的香氣隨風飄揚，真正是顧盼生姿，吹氣如蘭。石崇又將沉香屑撒在象牙床上，令寵姬踏過，誰若沒留下痕跡，就賞她珍珠百粒；誰若留下了痕跡，則讓她節食瘦身。因此閨中戲言，你非骨輕軀細，怎能得到百粒珍珠呢？就此看來，石崇還是倡導女子瘦身運動的先驅。有人說，廁所是文明程度的標誌。照此說來，
石崇絕對夠範兒。石崇家的廁所，掛 紅色的幔帳，鋪 華麗的襯墊，擺 芬芳的香料，並有打扮艷麗的婢女專職侍候，隨時為客人奉上裝有廁籌的香囊和便後更換的新衣。官員劉寔造訪石府，上廁所時見是這般光景，急忙退出，笑 對石崇說，我剛才誤入您的內室了。石崇說，那就是廁所啊。劉寔這才返身如廁，可半天也解不下來，遂又退出對石崇說，貧寒之士享受不來這陣式，我還是到別處方便吧。三國歸晉之後，武帝司馬炎花了十數年時間，
採取占田制、戶調制等一系列經濟措施，發展生產，勸課農桑，天下進入「太康之治」。司馬炎由
此怠惰政事，縱情享樂，王公貴胄們也相跟 奢侈浮誇，以至於競奢鬥富之風在西晉上流社會頗為盛行，幾成病態。太康年間的京都有三大富豪：一個是司馬炎的娘舅王愷，一個是掌管禁軍的羊琇，還有一個就是石崇了。「石氏之富，財比王家，驕奢當世。珍寶瑰
奇，視如瓦礫，聚如糞土，皆殊方異國所得，莫有辨識其處者」。《太平廣記》的這段描述有些誇獎，但晉書等史籍的記載卻並非全然虛構：「財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紈繡，珥金翠。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石崇死後，有關部門清查其家產時發現，僅記錄在冊的水碓就有三十多處，奴僕八百多人，其他財寶、田宅多不勝數。石崇擺闊，可不是低規格亮寶，而是高規格賽
寶，不是小規模誇富，而是大規模飆富。在石崇的行為藝術裡，炫富不過是小玩玩，鬥富才算得上豪舉。想來也是，炫富是單向顯擺，獲得的只是虛榮心的滿足；鬥富是雙向比拚，佔上風帶來的刺激能夠超然物外，昇華為精神上的快感。石崇無法與皇親國戚比權勢，卻能與之爭豪富。其中，他與王愷過招的故事傳奇色彩最濃。王家用飴糖擦鍋子，石家就用蠟燭當柴燒；王家用紫綢做屏障夾道四十里，石家就用錦緞做屏障綿延五十里；石家用椒粉泥塗房，王家就用赤石脂刷牆。常言說，是親三分向。在王凱與石崇之間，司
馬炎自然向 舅舅，常常資助王愷。宮裡有棵二尺多高的珊瑚樹，枝條繁茂，世所罕見。司馬炎就悄悄把它賜給了王愷，以便讓王愷的風頭壓過石崇。王愷拿來給石崇看，孰料石崇看了一眼，就掄起鐵如意把它敲碎了。這讓王愷既心疼又氣憤，以為石崇的嫉妒心也忒強了。石崇說，這也值得你生氣？我現在就賠給你。於是，就叫手下把家裡的珊瑚樹通通搬出來，其中三、四尺高的有六七棵，且枝條絕世、光彩奪目，至於像王愷那樣的珊瑚樹就更多了。王愷看了，惘然若失。在石崇門下，不僅王愷不是對手，就連客串其中的皇帝偶爾也會處下風。司馬炎穿 火浣布製成的衣衫去石崇那裡，石
崇得知消息後依然穿 常服，卻讓他的五十個奴僕全穿上火浣衫迎接武帝。火浣布其實就是耐火纖維織成的布，過火後不僅完好無損，而且能除污漬。在我國古代，因火浣布為異域所獻，性能神秘，有悖於常識，所以被視作稀世之珍。司馬炎原以為這樣的寶物不可多得，穿 這身行頭定
能震住石崇，不料石家卻有批量存貨供下人穿。想想看，炫富的卻被人給炫暈了，震人的卻
被人給震住了，那場面該有多囧，那滋味該有多酸，真不知當年司馬炎情何以堪，讓武帝敗下風的石崇又是何種心境？在中國歷史上，西晉是一個最喜歡擺闊的王
朝。帝王將相帶頭窮奢極欲，門閥士族競相腐化墮落，上流社會都是這副德行，荒唐變態的怪事自然層出不窮。雖然也有清醒的大臣上書力諫，大聲疾呼「奢侈之費，甚於天災」，晉武帝非但無意制止，反倒採取了縱容態度，有時甚至推波助瀾。武帝到駙馬王濟家做客，宴席上的一道蒸乳豬竟然是用人奶餵大的。武帝每次舉辦宮廷盛宴，何曾都不食用太官烹製的饌餚，認為不如自己家製的味美，無法下嚥。武帝亦不惱怒，反而特許他自帶家廚烹製的菜餚。何曾每天的伙食費超萬金，仍感味道不佳，說無下箸處。貧富差距過甚，靡費之風盛行，勢必加重百姓負擔，影響社會安定，西晉王朝的沒落也就在所難免了。石崇之死發生在西晉滅亡之前，表面上看似乎
是為了一個女人，其實有 深刻的政治原因和社會原因，歸根到底與經濟利益有關。有許多學者將范蠡與石崇進行對比，來剖析石崇不得善終的社會原因。儘管我們不能說石崇死於炫富，但在亂世背景下，坐擁巨額財產且來之不義，也足以將他推到火山口上。石崇起解時，還以為自己罪不過流放而已，直到囚車載 他駛往東市，這才大夢初醒：奴輩們整我是圖財害命啊！押解他的官差應聲道，既知富貴害人，何不早散家財？石崇無言以對。這樣的說法，大抵源於因果報應、勸善興義之類的秘史演義。有人說，石崇追求的是「身名俱泰」的人生境
界，卻不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最終死於非命。可是石崇所處的時代，個性張揚、行為乖戾是一種時髦，不僅受到時人追捧，也為後世的文人羨慕和尊崇，所謂名士風流者是也。石崇其人，亦武亦文，亦官亦賈，亦匪亦俠，出身與行徑很難一言以蔽之。由他而引起的炫富與仇富的論爭，至今也沒有達成一致。相對中肯的觀點，是說石崇死於權力鬥爭。「八王之亂」送了西晉的終，也要了石崇的命。權力鬥爭往往是你死我活的，總有一款整死你。儘管石崇樂道於「四山便是清涼國，一室可為安樂窩」的逍遙日子，但金谷園原本不是也不可能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而是亂世舞台上的一處佈景，劇終了，佈景也無存在的必要了。
誰也不知道那在竹林裡逗號一樣不停地練習並腳跳的小鳥是哪家的孩子。雖然牠的小珠子一樣的歌聲每天都能聽見，只要耳朵有空。一株筍從暗無天日的地下來到亮堂
堂的人間，再卸盡盔甲地長成一株窈窕修竹，要經歷漫長的考驗。當它站在鳥面前，低眉斂目地羞怯，一身翠色更如遮了蓋頭。那小鳥就不亦樂乎地忙 把它們的蓋頭一一掀起來。那麼大的竹林，怎麼掀得過來？小鳥是竹林的心跳，白天或黑夜，
風吹不滅地怦然。隔壁的杏花樹再怎麼趁 天黑伸手來牽，也要不走一根羽毛留作紀念。牠是竹子的小名，只能輕喚，不能像豆莢裡的豆子剝了殼
就可以帶走。它離我們很近，但也只能用眼睛撫摩牠翠綠鵝黃相映的羽毛，和眼角翅梢上一抹娥眉淡掃的墨色。竹林裡時刻流淌 細碎的沙沙聲，
聽得久了就不覺 了。倒是那小鳥生脆的一兩句短歌，常讓人莫名地心悸，恍若猛地從一齣絕美的悲劇裡含淚出來。若是那打柴路過的人聽見，又是一種心境，他回家的腳步會驀地輕快，彷彿在鳥聲裡看見了自家屋頂上的炊煙。那在青竹上刻下的乳名，也和竹子
一道長大了。那兩小無猜的典故，打燈籠，找鳥來讀。鳥們顧自忙 ，
睬也不睬。
落雨的時候，暖濕的空氣裡便溢出一股微冷的寒意。蜷在屋角，隔 霧濛濛的窗扉，這時會有大片大片花瓣飄落嫣然，縹緲的清香也隨之四散開來。雨滴輕輕地敲打 屋簷，水珠四濺，清亮透澈的聲響宛如古寺裡嫋娜的梵唱輕輕叩開在潮濕的空氣中。不經意間便開始想起江南，那個詩裡夢裡的江南，那個水氣朦朧絲竹輕唱的江南。彼時此刻，又該會是怎樣一幅繾綣
呢？綠柳卷珠簾，醉入畫人眼。蕭蕭的
庭院裡，花影參差，碧凝若玉的紫籐肆意舒展在天井旁的葡萄架上，纓絡了一樹梨花白，散落在斑駁的青苔上，纖塵不染。鳥聲時斷時續，喚起玉人，移步芳叢，橫笛曲院，妙音婉轉，佩環琳琅處，直教人步入瀟湘畫
裡，哪裡是山，哪裡是水，恍若曉夢迷蝶。這，該會是怎樣一種風致呢？很多時候嘗試 用一段話，一句詩
抑或是一個詞來形容江南。稍作努力之後便自然而然地放棄了，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小丑，江南怎麼可以是隻言片語形容得了，就好像霧裡看花，水中望月，淡然雋永間只是一種感覺，清妙而又曼遠，澄澈近似空靈。讀過許多關於江南的文字， 詮釋
江南最好的詞便是水了。水之於江南，恰似煙柳之於畫橋，亭台之於水榭，少了，便缺了那份靈動，那份靜謐，那份淡雅與詩意，彷彿它便是裹在江南骨子裡的嬌媚與神秀，是江南鍾靈毓秀之所在。文章裡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我想，略微修飾一下便可用來形容江南了吧。詩意的江南裡，可以擎一柄油紙傘
歎息 丁香般的幽怨，踩 青石板的街道，消逝於雨巷深處；可以撐一蓬烏篷船，斜橫水渚岸芷，看斜月冉冉，褪卻雲天；也可以淺支 身輕鎖眉，不覺間倚暖了廿四橋的欄杆，
幽怨一夜苔生；亦可以溯步於煙波槳聲裡的秦淮河畔，夢裡絲竹輕唱，樓外樓，山外山；還可以倚一支琵琶，扶欄而唱，小樓昨夜又東風⋯⋯或許，這就是江南為何歷盡唐宋元
明，靜靜地躺在文人騷客心底最柔軟處的原由吧！江南，詩畫裡的江南，念念不忘的
江南，那份黑白錯綜的世界，總有許許多多令人縈縈不忘的懷戀交織在心頭，赤橙黃綠各種色彩輕輕揉碎，撕裂 ，迤邐不斷。忽明忽暗的
色彩幻變在瞳仁裡，疼痛在心裡，能不憶江南？
坦率地講，我一直不知道，楊花就是柳絮。我一直以為，所謂楊花，就是楊樹梢上的毛毛蟲。後來有朋友站
出來糾正，我才明白，所謂楊花的「楊」，其實是楊柳的「楊」，而非鑽天楊之「楊」。春天到了，我們一家三口到公園裡去。在公園裡，沿河的垂楊柳
柔軟而溫存。按照我的理解，楊柳的多姿，絕不僅僅在於它的柔軟。——它那
淺綠中夾雜 的金黃色，在春風中飄搖 。還有那狹長的葉子，曾迷倒了多少國畫的好手。實際上，一個事實是，如果沒有春風，楊柳的嫵媚就會大為遜
色。春天到了，大地都軟綿綿的。走在路上，腳下的土地油油地泛濕意。一陣柔和的風吹來，人都要被醺醉了。這是春天的風，春天的楊柳風。「楊柳風」，這是誰發明的詞彙？真的是一個好詞。我們邊走邊看。在路上，我順手用垂柳給孩子做了一個桂冠。說
是桂冠，當然不是桂樹枝做的。用柳枝做頂草帽絕不是今天的發明。「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這是清代大學者袁枚的句子吧？一直出現在小學課本上。時隔二十多年，我仍然清楚地記得，課本上的插圖裡，騎 黃牛的小牧童頭上頂 柳冠。中學時代，曾被學校組織了去看電影。有一部名叫《血戰台兒莊》
的電影，是講述抗日戰爭中台兒莊大戰的，非常悲壯。其中有一個細節：血戰之後的短暫間隙裡，一個中國軍人從柳樹上扯下一片柳葉。然後，悠揚的配樂響起。場景，唯美而動人。有同學告訴我，那位士兵吹的就是柳笛。但，馬上另有同學糾正
說，那不是柳笛。儘管，樹葉吹出的聲音和柳笛相仿。爛漫的春天裡，到村邊溪流裡釣魚是一大快事。一個人扯根竹
竿，讓母親用火把縫衣針燒彎了，做成魚 。再拿來白色的尼龍線，串在一起，一根魚竿就做成了。在溪流邊釣魚的時光，是悠閒而又緊張的。等魚上 的空閒，我
們這些半大孩子就從樹上折下一根柳枝。然後，用小刀切成一段一段的。再後來，開始反覆揉搓柳枝，直到柳枝的皮變軟，最後從柳枝上脫下來為止。這個活兒，和大孩子欺負小男孩，抽空兒脫他們的褲子有異曲同工之妙。把柳枝的褲子「脫」下來，那是一個綠色而柔軟的圓筒。用小刀
把其中的一端切薄，一邊切一邊試 用力吹，直到發出「嘟——」的一聲悶響。當然，聲音的高低與否，可以一邊用小刀加工一邊試驗，直到自己滿意為止。我曾見過不少影視劇裡的主人公在吹柳笛。他們吹出來的聲音，
都無比優美而動聽。那美妙的旋律，襯托 主人公優美的身姿，確實給人一種享受。但，我想說的是，這種聲音是虛假的。
真正的柳笛聲，和用嘴努力去吹柳葉發出的聲音差不多。這種聲音，一般沉悶而悠遠。但，恰恰是這種樸實的聲音，才是真正的鄉間音樂。它單調、樸素，做得不好，聲音就像老牛放屁一樣發出「噗」的一聲。我來到城市很多年了。這麼多
年裡，民樂和西洋樂器都接觸過。說心裡話，我覺得還是老家的柳笛聲音最美。因為，柳笛能讓我想起自己的童年和無私的親情。當然，你也許會說，我偏心
眼。那麼，且讓我偏心眼一次吧。我喜歡柳笛。
文匯園F e a t u r e責任編輯：張旭婕 傳真：2873 2453 電郵：[email protected]
本版逢周二、三、日刊出
2012年3月13日(星期二)
柳 笛
馬可．波羅讚美濟南
■馮 磊
■陸 蘇
生 活 點 滴歷
史
與
空
間 石家金谷水空流
■王兆貴
心 靈 驛 站
典
瞬
間
古
逗號一樣的小鳥
■王江鵬
冷香浮動水雲閒
■戴永夏
■小鳥是哪家的孩子？ 竇希偉 攝
來 鴻
■垂柳依依，無限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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